CHERRY

文／李幼鸚鵡鵪鶉

楊雅喆導演的《囧男孩》(Orz Boyz)第一個鏡頭是男童圈起右手手指框住右眼在「看」。銀幕上的男童「被（我們）看」，而他卻也在「看」！他在橋下，背後高處有輛火車駛過。他看到橋下的牆上塗鴉。塗鴉手繪是人工的，火車與橋也是人工科技搭建的。然後，轉到動畫，燕子的臉部大特寫。在王爾德童話故事〈快樂王子〉中，有著唯一不隨其他燕子遷徙的小燕伴隨快樂王子雕像幫助窮小孩的故事。
〈快樂王子〉是作家王爾德的文學（童話）創作，也算人工的。從火車、橋、塗鴉到〈決樂王子〉，楊雅?拋出多樣性的「人工」，或者說種種的「創作」。男童在「看」，在看自然、看社會，而且是兒童在「看」大人。

楊雅喆被問到為什麼選用〈快樂王子〉穿插其間，他說是幼年讀過的童話故事，信手拈來，沒有刻意要牽扯什麼。也許那是實話。不過，故意當他是鬼話胡址，或者會更有趣。且看，童話中，快樂王子是雕像不能動，全靠小燕子幫忙執行他的善心，三番兩次為他完成濟貧的意願。快樂王子與小燕子必須搭配結合，愛心善行才能夠「動起來」，或者說雕像不再靜止，不再宛如一潭死水，而能來去自如。可記得雷奈1961年電影《去年在馬倫巴》裡的人物常常靜止不動，攝影機移動繞轉竟把雕像拍攝得有了動感、甚至栩栩如生。說《去年在馬倫巴》靈感源頭是王爾德的〈快樂王子〉也不為過。再看童話故事外，也就是現實生活中，校園裡的雕像；有個鏡頭高處俯攝，地面上的兩個男童的位置剛好被框在敬禮的雕像手肘間、臂彎裡，這個構圖呼應到費里尼1963年電影《八又二分之一》妙喻雕像人物就算沒有生命也還在網羅你！

至於雕像悄悄走下來，則跟彼得‧葛林納威電影《繪圖師的合約》互通聲氣。台灣社會政治解嚴（解除戒嚴令）後，蔣介石的銅像依舊陰魂不散、到處泛濫，縱然自由主義人士與社會主義人士都對這個大獨裁深惡痛絕，詭異的是當今台灣不問是非、只分藍綠，過度簡化的結果，蔣介石非但沒有像希特勒那樣既無紀念堂更不見銅像矗立，反倒佔盡便宜，死纏爛打賴著不走。楊雅喆的聰明是跳脫政治立場，用兒童「看」大人、「看」世事荒謬的觀點，為你我「看」到了雕像的可憐與可笑；日夜被風吹雨淋太陽曬，永遠罰站，而且是不同情小孩的可惡死人（任憑大人欺負兒童）。雕像遠不如肩上暫時歇息的白鴿子有生命力。你瞧，雕像還是有點功用的，起碼可以讓鳥兒們歇歇腳。現實中的白鴿子與無能又可鄙的雕像，對比了童話裡的小燕子與快樂王子。楊雅喆果真厲害，單是雕像就可以把王爾德、雷奈、費里尼、葛林納威以及戳破政治人物神話……全都玩在一起！

《囧男孩》裡的兒童，一方面像照妖鏡映襯出大人的自私、荒唐、偽善、又懶又壞，另一方面兒童跟大人又常常如出一轍，一體兩面。譬如，小孩子之間玩牌搞老千，兒童類似或成人世界耍詐。又如，肥胖紅唇女教師的男同事為兩位主角男童取名「騙子1號」（李冠毅飾演）、「騙子2號」（潘親御飾演），有一回，騙子2號突然推門亂闖，撞見這位女教師為裸身的男同事怎樣怎樣，騙子2號嚇得張大嘴巴、矇住眼睛猛說：「我沒看到，我瞎了。」諷刺辛辣，令人絕倒。另一回，阿嬤（梅芳飾演）讓騙子2號大失所望，這男童在地上打滾吵鬧，阿嬤惱怒男童把新衣服弄髒，可是往後阿嬤因故居然也在地上打滾哭號，才更風趣絕妙！

人際關係的是非恩怨錯綜複雜，也是楊雅喆靈巧著墨的佳句。騙子2號的叔叔跟女友（或妻子）亂生小孩，自己開溜把孩子扔給母親（騙子2號的阿嬤）撫養。日後孩子失蹤，叔叔的女友不知感恩反而抱怨不該把孩子交給老人帶。阿嬤惱恨騙子2號沒有顧好「妹妹」，怪他、打他，他就去指責叔叔：「大人都不負責任。」叔叔追打男童，惹來阿嬤大怒：「你（竟然）打我孫子？！」觀眾爆笑，可別忘了這就是我們社會的真相，這就是人生！兩位主角共同存錢要當成去「異次元」世界的旅費，不料，騙子2號偷用一些錢去買可以抽獎摸彩的扭蛋，惹得騙子1號怨個沒完。等到抽中頭獎，店主耍賴，寧可用一筆錢來交換，這筆錢足夠讓這兩位男童去異次元世界，騙子1號當然樂意。成交後，反倒是騙子2號萬分委屈，既怪我不該挪用公款，又把我贏到的獎品換成錢。悲欣交集，啼笑皆非，C'est la vie，就像女童死了母親還微笑，笑的背後是噙著淚的深沉悲哀的啊！

原本騙子1號對這女童的浪漫情懷，楊雅喆後來不著痕跡地加進騙子2號湊成兒童版的merage a trois（台灣俗稱搞3P）。還有快樂王子與小燕子跨越物種的深情。《囧男孩》裡的異性戀關係讓人失望透頂，騙子2號的爸媽缺席，叔叔與女友亂生小孩毫無責任感。兩位男童跟那女童跳脫傳統一對一的異性戀框架，最淒美的是快樂王子與小燕子的愛。楊雅喆不說教、不擺出政治立場，卻判了一對一的異性戀死刑，還把（蔣介石）銅像貶到谷底，堪稱是台灣電影這些方面的第一人！肥胖女教師用紅唇、強唇在男童臉上蓋印，既是成人、教師在性侵犯男童，又反轉了男姦女的成規。楊雅喆不必激動，毋需沉痛控訴老師惡劣，嘻皮笑臉荒嬉中，惡劣老師斯文掃地、原形畢露！本片獻給一位男孩，片頭有To Max的字樣。

取自http://pots.tw/node/5304